記憶的溫度

妳相信彌留的病人有意識嗎？我相信。妳相信親情的羈絆，可以超越生死嗎？我相信。其實我本來也是不相信的，那是在親眼目睹祖母病逝的過程後，我才開始相信的。

明天爺爺要作傳統習俗的『對年』（即是逝世一週年），才不知不覺發現祖母已經過世一年多了。祖母的逝世是一件讓人很意外的事，雖然那之前祖母已經纏綿病榻多年，但沒有人料到她的病情會急遽惡化，進醫院僅僅兩天就宣告不治。

祖母的死因是藥物中毒引起的感染，最後導致全身性敗血症，據入院當時在場的小姑說，最後一天抽血檢查時，醫生抽出來的血，已經是褐色的了。

祖母入院那一天，小姑有通知我，但我只是冷漠的喔了一聲，因為祖母常常出入醫院，所以我覺得祖母住院是極為尋常的事，當時只盤算著明後天再去醫院看看她老人家。所以，當我接到堂哥打來通知祖母病危將要送回家的電話時，在那個當下，我的錯愕其實遠遠大於悲傷。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到「死亡」，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不知所措吧，但我只記得我的思緒也陷入一種前所未有、極度混亂的狀態。

匆匆趕回家後不久，載著祖母的救護車也已到家。記憶裡我只是輕輕的喚著她的名，聲音很平淡，彷彿是迎接健康無恙的她回來一樣，但是僵硬的臉上，已經忘記了做出任何一種表情的方法，這個時候，我甚至還沒有記起悲傷這種情緒。

拿掉氧氣之後，祖母掙扎地呼吸著，但我知道那不是因為求生的意志，那是祖母在等著他最愛的次子回家，見她最後一面，走完最後一程，雖然從醫學上的認定看來，祖母已經是處於彌留的狀態，不可能有任何意識的，但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因為二伯趕回來的時候，祖母的最後一絲脈搏悄悄的消失了，手心也逐漸失去了生命的溫度。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是一幅什麼樣的奇妙光景？至少就我感覺，那並不是哀傷與沈慟，而是一種感情的強烈牽絆。

二伯輕輕的叫了聲「媽，我回來了」，祖母的頭輕輕向旁邊滑落....那一刻我的淚水突然從眼眶中湧出，然後再也無法抑止，眼前的一切都慢慢的融化。那是因為感動，不是悲傷，因為我知道這一刻祖母真的從塵世間解脫了。是的，『祖母，妳已經平安回家來了』

多年以來，祖母不只一次地表達她久病厭世的想法，所以我知道這一刻對祖母而言，是解脫，不是痛苦，因為她知道我們過得很好，所以沒有羈絆與留戀。因為四處奔波的二伯放下工作飛奔回來，終於趕上最後一刻，讓她沒有留下任何的遺憾，她就這樣從容的離開了。

我永遠都記得，在那個夏日的午後，雖然包圍著哀傷，但空氣裡充滿著一種溫馨的氣氛。回憶的日曆，始終沒有揭去那一頁，記憶的溫度計，停止不動的刻度，叫做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