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8日 星期五

靈魂是不羈的飛鳥 ~〈莊子‧逍遙遊〉 (下)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礡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語譯:



在堯的時代,有一個將要成道的人許由。堯在姑射之山見到神人後,悵然若失,聽到許由快要成道,便想誘惑他來換取成道的境界。堯的甜言蜜語是這樣的:「太陽都出來了,我還成天拿著蠟燭,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嗎?雨季都來了,我還拿個澆花器澆水,不是無聊嗎?英明神武的許由夫子都出世了,日月同光,雨露均霑,普天同慶,百姓艾安。我還賴著皇帝的位子幹麻?我自認為沒有比老大高明,請讓我把天下獻給你吧!」



許由說:「你這虛偽的傢伙簡直無聊!天下被你管得好好的,讓給我幹麻?我難道會貪慕虛榮嗎?名聲不過是事實的裝飾,我難道會想當個沽名釣譽的人嗎?鷦鷯一根樹枝就足夠安身,偃鼠只要喝飽水就心滿意足,一枝草一點露,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想騙我去當皇帝?省省力氣吧你,把天下送給我只會讓我為難,死心吧,我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不會幫你的,就像廚師罷工不想煮飯,大祭司也不會無聊找事去廚房裡耍鍋子燙自己的手!」



肩吾問連叔說:「曾聽接輿!接近極限,意指成道者」講道,虛誇不切實際,可是隨口拈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我對他的口才十分震驚,況且他說的東西已經脫離現實,講一些宇宙、靈魂、超意識,簡直跟奇幻小說沒兩樣!」連叔說:「哦?說來聽聽」肩吾說:「他說緲姑射之山,有神人居住,冰清玉潔不染塵垢,性情像孩子般純真無邪。進化到不用吃五榖,直接吸風飲露吸取能量,還能騎乘雲氣,駕馭神龍,遨遊於人間之外。精神凝聚,收放自如,其收時,不會打擾到萬物,其放時,甚至能夠改變植物生長狀況。但我認為這些根本就是瘋子說瘋話。」連叔聽完深深嘆了口氣:「你會這樣說也是情有可原,畢竟跟睜眼瞎講藝術根本是瞎搞,跟音痴談音樂就是對牛彈琴呀。所謂的魯鈍可不只限於肉體缺陷~智慧的高下差別才更明顯呢,妳這傢伙真是不折不扣的智障呀!他這麼認真解釋,卻被你誤會成這樣接輿這個人與見解,都是最高明的,他虔誠求道,願意竭盡所有努力追求天人合一,當整個社會都瘋狂,全世界是一個瘋人院時你能怎樣?誰會沒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企圖去改變世界?接輿知道了本體,知道沒有任何東西夠傷害道真正的他了,不管是大風大浪海嘯土石流甚至把他丟到火山裡,都不能傷害他一分一毫,他已經成為完全的覺知,本質充斥著剔透盈滿的喜悅,即使是溢出來的一點點芬芳也能夠觸動堯舜這樣的聖王,成功立業的喜悅跟成道的喜悅比起不過就像小孩的家家酒,誰會閒不下來整天就想搞事來做?只有堯才會這樣!我聽說宋人買了很漂亮的帽子去越國想大削一筆,沒想到越國人都剪三分頭,沒人去戴那沒品味又娘娘腔的帽子,就像堯征服天下後,去汾水岸邊拜見姑射仙人便悵然若失,自慚形穢。他就像宋國人一樣,買了毫無用處的帽子想去騙越國人的錢,然後他就去找許由,想騙他當冤大頭....



 



析釋:



在進入這段經文前,一定要先了解一件事,堯是虛偽的人!事實上要不是堯這麼虛偽,許由也不會這麼反感。許由逃避的不是天下,他逃避的是堯身上的奸詐臭味。整個逍遙遊就屬這段最容易搞錯,因為莊子把堯讓位的原因放在最後講,直到明白堯是先見到仙人,杳然喪其天下才「讓」的,便讀得到這個「讓」字的無窮韻味。如果把天下比做美女,把求道比作傾國美女,堯的情形就是本來身邊有一個美女,結果他看到傾國美女,便覺身邊的女人俗不可耐,這時見到傾國美女似乎對許由有興趣,便主動推銷身邊的美女給許由,為了怕許由不接受,便講一大堆言不由衷肉麻兮兮連吹帶捧的話,如果你是許由會不會覺得堯很無聊又很噁心?所以千萬不要再誤以為堯安什麼好心~堯以為精神境界可以買賣,把王位讓出來獲得許由贊賞,便可得到求仙的門票。



青年靈的腦袋只能投射出青年靈的看法,認為求取重要物品,要用身上最重要的東西對價交換,可是不曉得生命經驗根本不是物品,而進入更高命境界的首要前提,就是要把不切實際的妄念丟掉,堯一定是青年靈,認為物質可以交換一切,所以以為境界也可以交換,他自以為裝得很好,可以騙過所有人,所以他連自己也欺騙了,他以為把地位丟掉就可以獲得姑射仙人的境界,要是有這麼容易,古往今來的貪官奸商與猶太商人早就通通成佛了,所以說堯的作法跟生前捐錢給宮廟,死後花大錢趕經懺的人一樣,白費心機呀



堯讓天下給許由絕對不安好心的第二個理由是,他只敢讓給許由,不敢讓給姑射山的仙人,他也知道自己離仙人太遙遠了!所以,把許由騙過來,讓許由去治理天下,他就可以去求仙了,真是奸險!不過許由既然是許由,怎麼會對你的高帽子有興趣?這就是宋人買高帽到越國的故事所象徵的意義。



第二個故事,是肩吾向連叔請教接輿的對話,接輿能與無限相接,直接讀取阿卡西紀錄,接輿本身不是仙人,他還沒到達九萬哩,但他一定很接近了,所以能隱約瞥見九萬里上的景象,肩吾就是「自我」,自我隨時處於緊張防衛的狀態,對於自己不能理解、未曾體會的經驗一蓋斥為無稽之談,因此當然會以為接輿在練銷煨(講瘋話)。而「連」叔與「接」輿一樣,能與廣大的存在連結,因此他明白接輿並未說謊,只是接輿談論的東西,已超出肩吾的理解能力之外。接輿談論的仙人,就是從鲲完全蛻化到鵬的意識(或者你比較喜歡稱靈魂也可以),靈魂本質是絕對透明清晰的。因為鵬已經凌越了生物能的糾纏,已經達成純淨的本然,已經化成空,她的覺知已經結晶,因此物質層面的變化不會再打擾到他....不是說仙人就是殺不死的人,而是那個意識那個覺知不會隨物質變化而湮滅,就如心經上說的:「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語譯:



惠子有天對莊子說:「魏王送我大葫蘆瓢種子,長出來後足足有容量六十公升那麼大!當水缸裝水,葫蘆會被水壓擠破,剖成兩半當瓢子,又找不到那麼大的桶子!難道不是虛有其表嗎?我認為根本是廢渣所以把她們扔了。」



莊子說:「你這個傻瓜真是暴殄天物呀!我聽說宋國有人會作防凍傷裂傷的乳霜,世世代代都從事漂棉花的工作。有人聽說她們的乳霜效果非常神奇,願意出一千萬買斷這個專利。於是她們在家庭會議決議:「世世代代當漂工,才賺不到一百萬,現在有冤大頭一下子要出一千萬買這個配方,賣他!賣他!賣他!」商人取得專利後,獻給當時最大軍火收購商吳王。後來,吳越戰爭。吳王派他帶兵,時值冬天,與越人水戰時,商人的部隊憑著這個秘密武器把越國軍隊打得落花流水,吳王一爽,就裂土封王!這個乳霜不管誰來用,都能夠預防凍傷,但是有人憑著他裂土封王,有人卻只能世世代代洗棉花,效率差這麼多呀!今天你有容量六十公升的葫蘆,幹麻不曬乾拿來當浮桶翱遊四海,幹麻整天看著他礙眼想把它處理掉,是你自己腦殘不懂得她的真正價值,真是心靈三級貧戶呀妳!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語譯:



又有一天惠子對莊子說:「我有一顆大樹,人稱為樗,樹幹很粗大但是彎彎曲曲的沒法當建材,枝幹象翹鬍子的鬍子一樣翹怎樣都削不直,簡直是巨型垃圾,丟在路邊也沒有人要撿,(這就像是)你說的話籠統又沒有實際效用,根本沒有人要聽。」莊子說:「你難道沒見過黃鼠狼嗎?每次獵人來時他都躲起跟獵人捉迷藏,證明自己很行,當他逃給獵人追,時不時回頭說抓不到呀笨蛋時,渾然不覺逃生路線都被設下機關,必死無疑。而髦牛就跟天邊的雲朵一樣大,大雖然是大,卻行動遲鈍抓不到獵物。今天你有大樹,嫌棄她不能被利用,幹麻不把他種在廣闊的原野上?你可以在旁邊放鬆休息,逍遙的做個好夢,絕對沒人會跟你搶這株乘涼的大樹,也沒人會連夜來偷砍,因為他不能被別人利用呀~」



 



簡析:



這是很容易被解錯的兩段話,常被當為四個獨立的小故事來讀,並加上一個「無用之用是謂大用」的解釋簡單了事,甚至導出「修行人要設法讓自己看起來無能以免被剝削」等奇怪結論(坊間混帳讀本大抵如此解,再一次印證盡信書不如無書)。數年前本人也很糊塗的以為這四個故事沒有什麼深刻意義,但是隔了這麼久智慧總算有些許長進,才發現之前自己錯得一塌糊塗。這兩小段是〈逍遙遊〉整篇的小結,從這個角度來看大瓠之種與大樗應該有很深的象徵意義,絕不會只是表達「天生我才必有用」這種膚淺的道理。在〈逍遙遊〉開頭莊子提到我們都有由鯤化鵬的潛力,接著提到人生有很多種層次與追求,再透過堯的故事說明成道境界的迷人,當以這些前提為基礎,再重新審視此兩段文字,便可以窺見一番全新的境界。原來此段想表達的與奧修一再強調的「成道是沒有用的」「精神成長沒有任何實際效用」乃是同一回事,但是這個沒有用的東西可以讓你的生命提升到全新層次,在這個高層次上,物質世界與情感層次的玩具都不再具有吸引力(也就是為何堯杳然喪其天下),這是因為物質與情感的價值往往取決於「有限」的概念,但是一個真人已經認識到有一個無限的境界在「絕雲氣、負青天」之地,到達這個境界的人將「旁礡萬物以為一」「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而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成為無所依賴的至人、神人、聖人。



   「大瓠之種」與「大樗」講的其實就是佛教的菩提心與自性,也是前文列子「猶有未樹」的東西,正如阿底俠尊者將這種菩提心的善根稱為「白色的種子」,莊子也把這種善根稱為種子,並且描述這種善根可以發展成「大」的葫蘆、樗、冥靈、大椿,接著進一步描述此處所謂的「大」不同於物質世界的定義,純然是一種更高的、全新的視野,一旦到達這種高度,人就脫離了蒙昧,理解了物質與情感「無常」的本質,如同鵬凌九霄,處在超越之境去經歷人生的一切。為了怕一般人將這種精神的偉大與世俗層次的暴力與占有混為一談,所以才用「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來說明這種大與一般人渴望追求的「大」具有截然不同的性質,這種大是「中於本質」卻「不中用」的,因此在這兩段故事下分別用兩個故事說明如何用這種「中於本質」的「大」。首先以商人鬻得不龜手藥為喻說明應當善用生命賜與的一切,不要始終停留於低層次,並且應該了解到這無用的大(佛教的佛性、基督教的基督意識)能夠使我們的精神滿足,在真正的意義上豐富了我們,因此莊子才告訴惠子:「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這是說:「你完全搞錯生命的目的了呀,存在賦予你真正的智慧,你卻只想把智慧用在日常生活的營營役役上,阿搭碼孔固力呀你(腦袋僵化)」第二個故事則以狐狸與犛牛做一對比,說明過度執著於世間、過度仰賴智力必將導致心力耗竭、自取滅亡的命運,因此莊子說「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而真正的智慧又是如何呢?「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這種智慧跟精明不可混為一談,而該如何看待這種智慧呢?莊子提到「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前面說過大樹的種子就是菩提心與善根,而此處的無何有之鄉可以視為精神的境界,或者可以用佛教的「空」來理解,在空中可以體悟到除了佛性,生命中遭遇的一切外境都將不斷生滅循環,同時還可證見佛性就是永遠不滅的存有,而持菩提心,發大圓鏡智就能看透生命的真相,到達「無為」與「逍遙」的境界,所謂「無為」,是體認到在這場宇宙運行的大戲中,自己扮演什麼角色,不會脫稿演出,而不是坐以待斃或是裝死擺爛;所謂「逍遙」則是真的了解人生的真相,能夠享受人生的每一個片刻,在入戲過深時能夠抽身而出,來去自如,絕非逃避與不負責任。而因為精神體會是絕對純粹的內在經驗,這對別人是沒有用的(也不可能被強奪),也絕非熱衷功名的年輕靈魂所嚮往的,因此不會被人迫害,然而靈魂事實上也是不可能被傷害的,在最深處的內在,我們都可以抵達那片無垠的天空,成為不羈的飛鳥,但一切的前提都取決於你是否已了解人生的真相,是否已升起逍遙的渴望,這也就是莊子苦口婆心寫作〈逍遙遊〉的初衷了。

靈魂是不羈的飛鳥 ~〈莊子‧逍遙遊〉 (上)

學時唸莊子,囫圇吞棗,一知半解。碩士進修時再讀莊子,十分神往,但仍莫明其妙。至今三讀莊子,根據前幾年閱讀奧修的心得,竟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過去不解處,豁然開朗,過去不甚留意處,別有領會,不敢自稱了然於心,然亦頗有斬獲



每次玩塔羅,常得充當心靈導遊,免不了談些人生哲理,然每及《莊子》,往往費盡唇舌說得天花亂墜,聽者卻如東風拂馬耳、聞聲而已,甚累煞人。為求一勞永逸,遂決定於閒暇時撰寫莊子內七篇銓解,自知生性疏懶,任性放誕,不知何時方能峻稿,然而日積月累,終有一日可克成大功,亦未可知…



廿六歲時,第一次接觸到奧修,每見其舉智慧利劍,戳破種種偽善,無不捧腹大笑,金人瑞所謂「不亦快哉」者也。而後涉獵越多,越覺大師不僅有大菩提心,更有顆符合時代脈動的敏銳心智,從肺腑流洩出的清新字句,總是發人深省,震聾發瞶,古今中外各種典籍,每經奧修點撥,無不條理通澈,血脉貫串,使人豁然開朗,目明心開。而因為耳濡目染,醺炙成習,故行文刻意蹈襲大師之風範,一則以示敬愛之意,一則希望跳脫傳統中國典籍疏解的窠臼,不要譯文字則流於枯淡,談義理則近乎謎語,玄上加玄,使人益發不明…



照例,進入文字之前,先要進行作者介紹。



子是誰?他無庸置疑是位成道者,但他的特殊之處在於,他同時也保持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平凡人。在中國文學家心中,莊子具有一種超強的魅力,佔據著一個獨立的地位,是許多偉大文學心靈的共同歸宿,如東坡之超然臺賦、前後赤壁賦即不難看出莊子描述出的超然之境。莊子的領悟跟老子一樣純粹,但不像老子那般剔透與消融,其寧靜與美跟老子相同,卻更為豐富,將天地日月山川蟲魚鳥獸都網羅於筆下,不是幾何的,不是哲學的,是自然的,是隱藏於整體的生生不息。莊子認為凡屬自然就是好的,連暴力也是好的,因為存在不會創造無意義的事物,在最高秩序裡,暴力也是平衡的一環。莊子知道存在本身就是無與倫比的美,因此不存在高低汙潔的區別,因此他說「道在屎溺」。同理,凡是一切不自然的就是醜陋,而自然中最不自然者,莫如人心,因此殘酷是醜的,心機是醜的,自私是醜的,就連道德也是醜的,而偽善則是最最醜的



其次,莊子不僅是神,更是仙人,猶有人形人貌,但那純粹的美是顯而易見的,其永恆寧靜可以隨意啜飲汲取,如果你願意。莊子追求的不是佛陀、耶穌、孟子一般的超人境界,他認為人應該返本復初,成為一個純粹的人(真人),活出存在賦予的潛力(至人)。許多成道者都透過拒絕的路徑達成,莊子走的卻是條截然不同的路,莊子不拒絕任何自然給的東西,凡是自然的,就有意義,因此即使莊子在中國人心中是一個崇高的存在,卻不令人敬懼,而永遠是可親可愛的。莊子沒有拒絕性,所以娶妻,他沒有拒絕死亡,妻子死後鼓盆而歌,他沒有捨棄人世,有一份平庸的工作,充分享受身而為人的樂趣。事實上很多大學教授都是說謊家,她們口口聲聲說景仰莊子,嚮往莊子,想成為莊子,但她們甚至沒有對學校裡的油漆工笑過,她們從來沒有看得起警衛,但事實上莊子只是個油漆工



現在讓我們進入經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語譯:



海有條大魚,叫做鯤,鯤身體之大難以估量。鯤魚可以蛻變為鳥,這種鳥稱為鵬,鵬跟鯤魚一樣大,但是進化出一對翅膀。奮力振翅羽翼末稍在天翻飛可以遮蔽整片天空。這種鳥,時機到了便會啟程遷移到新的居處,因為鯤生活於北海,姑且就稱那裡南海吧,不過南海其實已經不是海了,他在天上,所以聽說也有人稱為天堂



簡析:



第一件要了解的事,我們都是佛,唯一的區別是甦醒的程度,有的是覺醒的佛,有的是睡的佛。莊子生前不知道有印度有個佛陀,所以他用了另一種比喻,莊子說所有人都是鲲,這些鯤通通都有化為鵬的潛力。鯤鵬在本質上是同一種生物,而魚和鳥是他們的兩種型態,就像一個佛跟一個平凡人都具有肉身,但她們的覺知程度懸隔如同天地。鵬由鯤轉變而來,正如一個佛也是從人類身份蛻變而來的,鵬已經達成那個本質,而鯤還保持在遲鈍的狀態,鵬知道本質可以不倚賴物質存在,但鯤魚還需要在大海中滋養自己,直到正確時機的來臨,那時候鯤便可以化為鵬鳥,進化到另外一個境界



「海運則將徙於南冥」比喻某種死亡過程,或者是精神上舊有人格的死亡,或者是肉體上的死亡,死亡協助我們崩解老舊軀體與僵化結構,替換成一個新的形式,藉此進入更高殿堂,領略更高超的境界。「海運」說明其過程是一種能量的分解震盪,在震盪剎那靈魂能夠清楚覺知到自身與物質並非一體,而已經累積無數努力、曾有過靈啟經驗的靈魂,便會設法透過各種途徑,企圖掙脫物質與情感的束縛(也有運用物質跟情感的能量來進行超越的),重新與存在合一(「瑜珈」)。就像水分子必須到達沸點才能從液態變為自由的氣態,在九十九點九度以前,水分子只能不停蓄積能量,直到沸點來臨時,鯤化為鵬,亦復如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掊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語譯:



齊諧,是奇幻小說作家,他說:「鵬遷移到南天池時,會先拍動翅膀震蕩遼闊的海面,捲起一陣暴風,再搭上氣流進行垂直攀升,此種壯舉必須耗費長期累積的能量。(為什麼能量能協助他呢?因為)這股能量如同野馬般剽悍,(為什麼需要累積呢?因為能量)如同塵埃般細膩難以捉摸,乃是宇宙萬物的原力,因此當大鵬撲向天際,便有如與天空融為一體,這是重返其本質嗎?或是進入了玄奧神秘的永恆嗎?鯤在海中嚮往著鵬,彷彿彼此已經處在兩個世界,鵬鳥在無垠處俯瞰大地,也有相同想法吧?



水不夠深,就撐不起巨艦。在穿堂隨意倒一杯水,浮起落葉輕而易舉,但要讓杯子浮起就不行了,浮力的品質相同,卻因負重差別產生不同結果。相同道理,風力不足,就無法推動鵬翼,航向無限。九萬里可是凌駕一切之境,因此大鵬只有累積相當的能量才會挑戰這個任務。而唯有將自己提昇到能夠任意駕馭能量,大鵬才會計畫前往南天池,因為在那之前,所有的追求都只是自以為是的瞎搞而已。



 



簡析:



不要去管齊諧是誰,真理不管從誰口中說出都是真理,同樣的話由諸葛亮口中說和由阿斗口中說都是一樣的,真理的味道是不會變的,要是像個考據家一樣去考證齊諧是誰,基本上已經走錯了路,你就是媽媽沒兄弟了(沒舅)。



莊子為何稱齊諧是「志怪者」呢?因為莊子知道真理不容易領略,當一個成道者想開啟蒙昧、傳遞真理,就像一個現代人想對亞馬遜叢林深處的土著說明直昇機升空原理一樣困難,他壓根沒看過直昇機呢!所以莊子才先打個圓場,說齊諧的話不妨以「志怪」視之,妳才願意勉強聽聽以下其實很重要的一段話。莊子要說的是,透過正確努力人人都可以抵達道境,就像鯤一定可以變成鵬,可是這個過程需要耐心恆心全心投入,只有足夠的體驗你才能脫離限制,而在脫離生物力限制前,你必須懂得利用生物力滋養自己,這就是「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所要傳達的意思。基督教的十字架與佛教的卍字,基本上都由兩條線構成,有一條線是水平的,一條線是垂直的,進入水平的妳就是在世俗層面繼續徒勞,進入垂直的代表你決心在另一個向度過生活。但在重返無限之前,妳必須要學會駕馭能量,而正如經文說的「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一切能量的基礎都是性能量,而性能量是活生生且狂野的,同時非常細微,因此需要修行才能調伏,而正因為萬物的基礎都是相同的,所以互相交流,臻於合一(瑜珈:天人合一)並不是一場夢,這是絕對可以達成的目標



成道有什麼好處?能吃嗎?成道沒有物質上的好處,也不能吃,但是能夠讓你超越無聊,讓生活蛻變成一種祝福,成就一種截然不同的品質。「臨在」的經驗極其特殊,只需一瞬間就足夠改變你對生命的看法,就像一杯清水中被滴下一杯蜂蜜,即使輕微,但這杯水已經不再淡薄無味,而具有生命的甘甜。然而,雖然在「臨在」與狂喜之前,一切眷戀執著都顯得無足輕重,「臨在」的喜悅卻會變成新的執著,讓你流連在某一個高度,那麼烏雲會重新遮蔽你內在的天空,讓你誤以為過去的經驗是一種幻覺(秘宗提到很多瞬間都可能瞥見真理,洗澡、做愛、跌倒、跑步、放鬆、催眠都有可能,但因為一瞬即逝,因此讓人以為只是心情特別愉快。)所以莊子說大鵬會一路直衝上九霄雲外,直到「九萬里,風斯在下矣」再停止,所以經文說「而後乃今博風」「而後乃今將圖南」除了讓意識成為純粹的經驗,還要心無旁騖直至永不退轉之境,我必須再強調一次,你是一個佛,只是徹不徹底而已,你跟基督佛陀老子莊子一樣是一個佛,她們體會的妳也可能體會得到,她們的境界你也有機會達成,可是你必須先去嚐一嚐寧靜的味道,不然你會追求不正確的東西,如此一來你的努力將十分沒有效率。體會正確的成道經驗是很重要的,「阿魯多羅三藐三菩堤」翻成中文是「無上正等正覺」就是這個意思,或者有一個更美妙的比喻:「醍醐味」。雖然沒嚐到前你也可從報刊雜誌小說的簡介揣摩想像,可以在人前口若懸河吹捧自己的境界,甚至可以說服別人(反正別人也沒嚐過),但那跟真正吃到是撤徹底底不同的兩件事,但是假的終究是假的。在沒有通體剔透之前,最好不要隨便給自己貼標籤,告訴自己我成道了。不是因為這樣很愚蠢,愚蠢沒什麼,誰沒愚蠢過呢?犯錯是了解的基石,重點是那樣很可惜,而且極度沒有效率,莊子是個極度注重效率的人,所以他向你強調除非你已確定每一下振翅的功率不會被亂流抵銷,否則最好把精神都放在向上提升,直到正確時機的來臨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這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語譯:



蟬和小鳥笑大鵬說:「我隨時都可以飛翔,林間樹上就是我的角頭,.偶爾著陸失敗頂多擦傷罷了!九萬里的精神超越?飛去南天池?說這些話的鳥精神有問題吧?



志在混角頭的,只要三餐溫飽,每個月掙得幾萬零用錢就很爽了。志在當大人物的,會花個好幾年努力積聚實力,志在成道的,會用上累世累劫的努力,不過這沒辦法解釋給精神小兒科了解啦!因為知識無法與智慧比較,幼稚的靈魂不能了解老年的靈魂,怎麼說ㄌㄟ?你看,壽命只有一個早上的朝菌,永遠不知道世上有月亮這種東西,壽命只有一季的蟪蛄永遠不知道有四季輪替這回事,而朝菌與蟪蛄就是所謂幼稚的靈魂。楚國南部有種神木,平均壽命兩千年,遠古時代有種大椿樹,平均壽命更達三萬兩千歲,這就是所謂老年的靈魂,所謂的彭祖不過也活了八百年,大家就驚為天人,稱為「長壽」,實在太小家子氣了!



 



簡析:



蜩和學鳩基本上追求的就是一種水平線上的移動,不管你是總統、民意代表、普通人,基本上沒有差別,水平線上的邏輯就是比誰的角頭比較大,誰的拳頭比較強,誰的資源比較多,誰的社會地位比較高,誰比較卑鄙,誰比較暴力,差別只在於佔有物的多寡。水平線上的靈魂總覺得整天說要心靈提升的人根本是吃飽沒事幹,還會搬出「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大道理來教訓你。不過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比較少年的靈魂本來就有很多事要學,他的心裡甚至還沒有解脫的渴望,讓她們繼續呆在角頭還比較好!可惜各國民間都有一種奇怪的風氣,每當一個小孩出生,父母就興沖沖替他決定要信一貫道還是基督教,真是無聊,在小孩面前談宗教,就好像在小學生數學課談高等微積分一樣神經,經過你偉大的教育,也許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個佛,結果最後連菩薩的畢業標準都構不著了。



莊子不是個懶散的人,他極度講究效率,凡是與回歸自然無關的努力他都不做,要是能夠回歸自然,他就是快樂的努力者,因為他知道,當妳把慧眼張開的那一天,內在的天空有一個無邊無際的世界。但是他知道人各有志,他了解適倉莽、適百里、適千里的人處在不同發展階段,需要課程本就不同,就像朝菌穗姑永遠不能了解自身侷限以外的事物,所以當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正在侉侉而談時,不要忘了也許別人正在偷偷笑你犯小聰明也不一定哩。「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這句話有很深的意義,但是沒有說完,剩下的半句是:「大知曾是小知,大年積於小年。」而莊子舉朝菌、蟪蛄、凡人、彭祖、冥靈、大椿除了說明生命長短與經驗值多寡有直接關係外,還隱藏一個重要的主題,莊子除了提及「日夜」還提及了兩次「春秋」(季節),日夜與春秋都是一種循環,日夜每天輪替,季節每年輪替,而當你活得更久,你會發現宇宙是以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當作一個單位在輪替,觀察過越多的輪替,就越能了解生命的本質與宇宙的真相,莊子將這種狀態稱為「大年」與「大知」,你的經驗越少,就越自以為是,莊子將這種狀態稱為「小年」與「小知」。了解到這點,你也許夠發現自己就是一趟不間斷的旅程(所以真理稱為「道」),可以透過不斷修正與體驗更親近真理,問題永遠不在壽命長短,而在有多接近真理(可是觀察次數多,得到真理的機會也更大),否則就算活了八百年,也只是徒長歲數而已,有什麼了不起?長得過阿里山神木嗎?可是你還是比阿里山神木更幸運的,阿里山神木壽命雖長,卻無法體會真理的滋味!所以正確來說,常常生起比較、心競爭心,忌妒心、躁動心你就是比較低的,遇事生出觀察、無我、寧靜你就是屬於那比較高的。收斂你那不成熟的欲求,別像學鳩與蜩始終追求在水平線上移動,要試著往更高處遷移,在垂直的向度上努力,孟子說每天早上你都感到自己像朝晨的青菜一樣鮮脆,可是每天都把這種清晰全耗在無聊蠢事上,把你成聖()的潛力浪費掉了。孟子是對的,每天早上你是清靜無染的,但是你自己抓取了很多灰塵遮蓋你自己,到晚上靈性就所剩無幾了,所以孟子說成聖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把那些迷失到水平面上的能量都收回來,你就會提升,會開始過一種有焦點的生活。成為學鳩、蜩、赤偃就是世俗的,每天迷失在不知所云的目標上,或許達成了很多事但從來不知道你自己,去成為鵬就是清醒的,放棄幼稚的幻想,不再營營役役過生活,去成為鵬不是去成為一個重要的人,成為重要的基本上就是在餵養你的自我,讓你有事可以忙,讓你過一種追逐的生活,成功失敗不要緊,重點是要有事可以做,如此一你就不必去思考自己究竟是誰,去成為SOMEONE也是一樣,成為SOMEBODY就是去認同一個標籤,可是那畢竟只是標籤,舞台落幕,你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誰。標籤沒有罪,成為SOMEBODY也不是一種邪惡,重點是你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所以莊子才強調妳要在正確方向努力,這樣你才能在正確的方向投注所有精力,你是一趟不休止的旅程,不管你已經達成什麼,享受它,但是不要忘記你還在遊戲裏,你要繼續前進前進,前進前進,直到抵達。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語譯:



聽說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湯曾問棘:「極北不毛之地更北邊有個叫冥海的地方,聽說叫天池,裡面竟然有魚!體型碩大有數千里,沒人知道究竟有多長,名叫鯤,那裡有鳥叫做鵬,背肌跟泰山一樣厚實,翅膀張開時披散下來好像捲雲,乘著羊角螺旋狀的風暴直達標高九萬里沒有雲的無風帶,凌駕雲氣,背負蒼天,才轉向飛往南方,去南冥天池。斥鴳鳥嘲笑鵬:『那有什麼靈魂轉世?你這不切實際的家伙在搞什麼東西?人生就只有一輩子,努力成為焦點,風風光光幹件大事出人頭地才算了不起,什麼成道真是癡人說夢。修行,能吃嗎?』這個故事暗示所謂小家子氣跟大氣度的差別。那些在專業領域出類拔萃,在地方政壇嶄露頭角、在府院黨團逢迎拍馬因而舉國聞名者,她們的自我認知就是這樣(貧乏),所以宋榮子對這些人只能付之一笑,你對無知的人還能做什麼呢?宋榮子這是一種怎樣的氣度呢?全世界都誇他好,他也不會更努力,大家都毀謗他,他也不半途而廢,心有定見,了解榮辱不過是暫時的幻象,這樣就夠棒了!但為人處世不再斤斤計較,只是修養,還算不得境界。聽說列子能夠馭風而行,乘著能量之流進行十五天的旅行,體悟天道乃是一種循環,心理甚至消泯了對錯,不再捲入業力,但仍然有一種保持距離的態度,有一種微妙的自我存在,靈魂還沒有結晶。至於那些順著流走,不拒絕任何事情,根據每一個片刻來生活的靈魂,根據每一個當下參與無限的旅程的偉大靈魂,沒有自我的概念,是道的化身,這就是了悟無上菩提了!因為有著肉身,所以姑且還稱這樣的靈魂為人吧,可是事實上他們已與凡人截然不同,所以稱為至人神人聖人,千萬不要誤會她們完成了甚麼事業,而要了解到她們的靈魂已經達到一種品質,物我合一、沒有自我、沒有虛榮,不泥於物,洋溢出來的只有喜悅、奉獻、愛、創造這些存在的本質。



 



簡析:



一段讓許多人摸不著頭緒,剛剛才說天池是南冥,現在又說北冥才是天池,到底哪一個才是對的,這時如果你追隨一個禪師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敲你的頭,這問題太蠢了,簡直蠢到家。中國古代偉大的大師慧能有很多弟子,而當然就跟全天下的大師一樣,弟子中除了腦袋瓜清楚的,也有腦袋瓜不開竅的,有一天弟子向他請教了一個非常「合理」的問題:「佛經上說阿彌陀佛在西方極樂世界,所以我看見很多修行人都把阿彌陀佛當成口頭禪,說往生後要去那裡,請問極樂世界真的在西邊嗎?離地球有多遠?」這是頭腦的邏輯,當他要去羅馬玩時他會先問你羅馬在地球的哪邊,不先調查好會不安,好像不知道羅馬在哪裡羅馬就不是羅馬了,可是真的到羅馬時卻不停拍照,對眼前的藝術品視若無睹,毫無享受的能力,一心只想等回國後再用照片吹噓自己去過羅馬,似這般去了羅馬一趟,其實還是掙眼瞎,就像一般人對成道是沒興趣的,也不會認真去實踐,問西方極樂世界純粹是一種憧憬,並且想以知識來取代體驗。慧能告訴他:「西方極樂世界不在西邊,不要這麼蠢!如果極樂世界在西方,東方人死去還沒問題,西方人死掉要怎麼辦?南方北方人要怎麼辦?西方極樂就在你心中,之所以近在咫尺又像相隔十萬八千里,是因為你性格中的十種認同八種劣習隔絕了自己跟內在的聯繫,不要這麼笨,天堂就在你心中,你就是佛,不要去找別的佛,學佛是讓自己成為一個佛,不是崇拜佛。



又有一次,六祖惠能的另一個徒弟法達又耍寶了,他問說:「佛經上說,求道之路很長,耳聞成道者智慧法語而修行者,就像開豐田車,與成道者親近,直接感受成道者品質的,抵達彼岸的速度就像乘了賓士,至於已經體會過成道滋味,藉由散佈光、愛、真理來修行的人,前往開悟的速度就像開法拉利一樣呀(原文是羊、鹿、牛車),我不大理解這三種車的功能與區別,請師傅為我講一講。



慧能說:「你這笨蛋,如果你可以坐火箭,就不要搭飛機,這些交通工具都只是比喻而已,就像釋加牟尼說極樂世界在西方一樣,不要真的去西方找,天堂就在你心中,你已經遇見我了,還管什麼賓士法拉利,那些都已經退流行了,現在已經流行豪華客機與F16(原文是白牛車),你給我三十天,我就可以讓你環遊全世界



到這裡你可以發現同一個故事被重複了三遍,莊子說了一遍,齊諧說了一遍,湯問棘又是一遍,再強調一次,莊子是很講究效率的人,他重複三遍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考據故事的真正出處,莊子重複三遍只是要告訴你,這個故事非常非常重要,所謂的真理,是放諸天下皆準的,雖然細節有一點點差異,但精髓是一樣的,重點在於你應該成為鵬,不要只是為了成為學鳩努力~一定要學會運用能量到達無邊無際的世界,一直到了雲上天下的絕對境界,正如般若心經咒說:「揭帝揭帝,波羅揭帝,波羅僧揭帝,菩提娑婆訶」爬升爬升,繼續爬升,爬升到九萬里無邊無際的雲上為止,然後你就會看到通往解脫的門。為什麼莊子要這麼一直強調「九萬哩,風斯在下矣」「九萬里,凌雲氣,負青天」「九萬里,而乃今將博風」,因為他太清楚半吊子會被生物力誘或而耽於半途,最後不停拉扯回到原點,那樣太沒有效率了!



那麼有人會問了,向上爬升爬升不是也是一種努力嗎?那個學鳩有什麼不一樣?這段話邏輯不通,哪有什麼鬼靈魂,根本是胡扯!噫,所以說莊子早就瞭解你一定會問這麼功利取向的問題,所以他說,爬升爬升,向上爬升,不要過一種半調子的生活,一直到爬升到那個位置,你的視野完全不一樣了,你才應該開始做其他事。一般人的努力,就是保持在一個高度,然後在已知範圍內不停努力,不過這種努力都是在占有地盤,在台灣有一位舉世聞名的享邑先生說「開疆闢土真英雄,爭權奪利是好漢」,至於英雄好漢造成多少家破人亡都不管,也不擔心會不會良心不安,但他早就吃也有得吃,娶也有得娶,穿也穿名牌,豪宅住到下輩子都住不完,整個地球他的財富排名前五十,但他的所有努力還是擴張財富的數字、事業的版圖,他有興趣的是股價的變化,爭權奪利就是「飛之至也」,除了「成長成長成長」「發達發達發達」人生就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在這種狹隘的眼下,不管你的成就多高,跟地球或宇宙比起來,你絕對都是渺小的,因為他們還不了解「小大之辯」



因此,不管是專家學者,鄉鎮市民代表,政府官員,部長委員,她們的人生志願就是這樣,只要功成名就就心滿意足,只要雙手不沾鮮血就是慈悲心,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只差角頭大小跟手腕成不成熟而已。



然後會有些人看開後選擇跳出這個互相指責的圈子,不再跟幼稚的計較。有些人拋下俗事,追求與宇宙合一的境界,可是這還不是最高明的,這些人心裡還有俗世與靈性的差別。第一種人,超越了這個世界,第二種人,連自己也超越,可是這個超越有一點點微妙的自我存在,心裡還有一絲形跡。第三種人是最稀有的,她們沒有拒絕任何東西,接受一切的存在,生命每一刻都充滿光輝地活著,享受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根據實際況來生活,不分辨,不逃避,不欲求,把自己放開來享受每一個挑戰,進入每一個課題,在永恆的旅程上不斷豐富自己,這樣他就是完全的覺知,他就是神,他就是佛。到了這時,列子的御風而行,也像是兒戲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