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8日 星期五

靈魂是不羈的飛鳥 ~〈莊子‧逍遙遊〉 (上)

學時唸莊子,囫圇吞棗,一知半解。碩士進修時再讀莊子,十分神往,但仍莫明其妙。至今三讀莊子,根據前幾年閱讀奧修的心得,竟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過去不解處,豁然開朗,過去不甚留意處,別有領會,不敢自稱了然於心,然亦頗有斬獲



每次玩塔羅,常得充當心靈導遊,免不了談些人生哲理,然每及《莊子》,往往費盡唇舌說得天花亂墜,聽者卻如東風拂馬耳、聞聲而已,甚累煞人。為求一勞永逸,遂決定於閒暇時撰寫莊子內七篇銓解,自知生性疏懶,任性放誕,不知何時方能峻稿,然而日積月累,終有一日可克成大功,亦未可知…



廿六歲時,第一次接觸到奧修,每見其舉智慧利劍,戳破種種偽善,無不捧腹大笑,金人瑞所謂「不亦快哉」者也。而後涉獵越多,越覺大師不僅有大菩提心,更有顆符合時代脈動的敏銳心智,從肺腑流洩出的清新字句,總是發人深省,震聾發瞶,古今中外各種典籍,每經奧修點撥,無不條理通澈,血脉貫串,使人豁然開朗,目明心開。而因為耳濡目染,醺炙成習,故行文刻意蹈襲大師之風範,一則以示敬愛之意,一則希望跳脫傳統中國典籍疏解的窠臼,不要譯文字則流於枯淡,談義理則近乎謎語,玄上加玄,使人益發不明…



照例,進入文字之前,先要進行作者介紹。



子是誰?他無庸置疑是位成道者,但他的特殊之處在於,他同時也保持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平凡人。在中國文學家心中,莊子具有一種超強的魅力,佔據著一個獨立的地位,是許多偉大文學心靈的共同歸宿,如東坡之超然臺賦、前後赤壁賦即不難看出莊子描述出的超然之境。莊子的領悟跟老子一樣純粹,但不像老子那般剔透與消融,其寧靜與美跟老子相同,卻更為豐富,將天地日月山川蟲魚鳥獸都網羅於筆下,不是幾何的,不是哲學的,是自然的,是隱藏於整體的生生不息。莊子認為凡屬自然就是好的,連暴力也是好的,因為存在不會創造無意義的事物,在最高秩序裡,暴力也是平衡的一環。莊子知道存在本身就是無與倫比的美,因此不存在高低汙潔的區別,因此他說「道在屎溺」。同理,凡是一切不自然的就是醜陋,而自然中最不自然者,莫如人心,因此殘酷是醜的,心機是醜的,自私是醜的,就連道德也是醜的,而偽善則是最最醜的



其次,莊子不僅是神,更是仙人,猶有人形人貌,但那純粹的美是顯而易見的,其永恆寧靜可以隨意啜飲汲取,如果你願意。莊子追求的不是佛陀、耶穌、孟子一般的超人境界,他認為人應該返本復初,成為一個純粹的人(真人),活出存在賦予的潛力(至人)。許多成道者都透過拒絕的路徑達成,莊子走的卻是條截然不同的路,莊子不拒絕任何自然給的東西,凡是自然的,就有意義,因此即使莊子在中國人心中是一個崇高的存在,卻不令人敬懼,而永遠是可親可愛的。莊子沒有拒絕性,所以娶妻,他沒有拒絕死亡,妻子死後鼓盆而歌,他沒有捨棄人世,有一份平庸的工作,充分享受身而為人的樂趣。事實上很多大學教授都是說謊家,她們口口聲聲說景仰莊子,嚮往莊子,想成為莊子,但她們甚至沒有對學校裡的油漆工笑過,她們從來沒有看得起警衛,但事實上莊子只是個油漆工



現在讓我們進入經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語譯:



海有條大魚,叫做鯤,鯤身體之大難以估量。鯤魚可以蛻變為鳥,這種鳥稱為鵬,鵬跟鯤魚一樣大,但是進化出一對翅膀。奮力振翅羽翼末稍在天翻飛可以遮蔽整片天空。這種鳥,時機到了便會啟程遷移到新的居處,因為鯤生活於北海,姑且就稱那裡南海吧,不過南海其實已經不是海了,他在天上,所以聽說也有人稱為天堂



簡析:



第一件要了解的事,我們都是佛,唯一的區別是甦醒的程度,有的是覺醒的佛,有的是睡的佛。莊子生前不知道有印度有個佛陀,所以他用了另一種比喻,莊子說所有人都是鲲,這些鯤通通都有化為鵬的潛力。鯤鵬在本質上是同一種生物,而魚和鳥是他們的兩種型態,就像一個佛跟一個平凡人都具有肉身,但她們的覺知程度懸隔如同天地。鵬由鯤轉變而來,正如一個佛也是從人類身份蛻變而來的,鵬已經達成那個本質,而鯤還保持在遲鈍的狀態,鵬知道本質可以不倚賴物質存在,但鯤魚還需要在大海中滋養自己,直到正確時機的來臨,那時候鯤便可以化為鵬鳥,進化到另外一個境界



「海運則將徙於南冥」比喻某種死亡過程,或者是精神上舊有人格的死亡,或者是肉體上的死亡,死亡協助我們崩解老舊軀體與僵化結構,替換成一個新的形式,藉此進入更高殿堂,領略更高超的境界。「海運」說明其過程是一種能量的分解震盪,在震盪剎那靈魂能夠清楚覺知到自身與物質並非一體,而已經累積無數努力、曾有過靈啟經驗的靈魂,便會設法透過各種途徑,企圖掙脫物質與情感的束縛(也有運用物質跟情感的能量來進行超越的),重新與存在合一(「瑜珈」)。就像水分子必須到達沸點才能從液態變為自由的氣態,在九十九點九度以前,水分子只能不停蓄積能量,直到沸點來臨時,鯤化為鵬,亦復如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掊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語譯:



齊諧,是奇幻小說作家,他說:「鵬遷移到南天池時,會先拍動翅膀震蕩遼闊的海面,捲起一陣暴風,再搭上氣流進行垂直攀升,此種壯舉必須耗費長期累積的能量。(為什麼能量能協助他呢?因為)這股能量如同野馬般剽悍,(為什麼需要累積呢?因為能量)如同塵埃般細膩難以捉摸,乃是宇宙萬物的原力,因此當大鵬撲向天際,便有如與天空融為一體,這是重返其本質嗎?或是進入了玄奧神秘的永恆嗎?鯤在海中嚮往著鵬,彷彿彼此已經處在兩個世界,鵬鳥在無垠處俯瞰大地,也有相同想法吧?



水不夠深,就撐不起巨艦。在穿堂隨意倒一杯水,浮起落葉輕而易舉,但要讓杯子浮起就不行了,浮力的品質相同,卻因負重差別產生不同結果。相同道理,風力不足,就無法推動鵬翼,航向無限。九萬里可是凌駕一切之境,因此大鵬只有累積相當的能量才會挑戰這個任務。而唯有將自己提昇到能夠任意駕馭能量,大鵬才會計畫前往南天池,因為在那之前,所有的追求都只是自以為是的瞎搞而已。



 



簡析:



不要去管齊諧是誰,真理不管從誰口中說出都是真理,同樣的話由諸葛亮口中說和由阿斗口中說都是一樣的,真理的味道是不會變的,要是像個考據家一樣去考證齊諧是誰,基本上已經走錯了路,你就是媽媽沒兄弟了(沒舅)。



莊子為何稱齊諧是「志怪者」呢?因為莊子知道真理不容易領略,當一個成道者想開啟蒙昧、傳遞真理,就像一個現代人想對亞馬遜叢林深處的土著說明直昇機升空原理一樣困難,他壓根沒看過直昇機呢!所以莊子才先打個圓場,說齊諧的話不妨以「志怪」視之,妳才願意勉強聽聽以下其實很重要的一段話。莊子要說的是,透過正確努力人人都可以抵達道境,就像鯤一定可以變成鵬,可是這個過程需要耐心恆心全心投入,只有足夠的體驗你才能脫離限制,而在脫離生物力限制前,你必須懂得利用生物力滋養自己,這就是「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所要傳達的意思。基督教的十字架與佛教的卍字,基本上都由兩條線構成,有一條線是水平的,一條線是垂直的,進入水平的妳就是在世俗層面繼續徒勞,進入垂直的代表你決心在另一個向度過生活。但在重返無限之前,妳必須要學會駕馭能量,而正如經文說的「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一切能量的基礎都是性能量,而性能量是活生生且狂野的,同時非常細微,因此需要修行才能調伏,而正因為萬物的基礎都是相同的,所以互相交流,臻於合一(瑜珈:天人合一)並不是一場夢,這是絕對可以達成的目標



成道有什麼好處?能吃嗎?成道沒有物質上的好處,也不能吃,但是能夠讓你超越無聊,讓生活蛻變成一種祝福,成就一種截然不同的品質。「臨在」的經驗極其特殊,只需一瞬間就足夠改變你對生命的看法,就像一杯清水中被滴下一杯蜂蜜,即使輕微,但這杯水已經不再淡薄無味,而具有生命的甘甜。然而,雖然在「臨在」與狂喜之前,一切眷戀執著都顯得無足輕重,「臨在」的喜悅卻會變成新的執著,讓你流連在某一個高度,那麼烏雲會重新遮蔽你內在的天空,讓你誤以為過去的經驗是一種幻覺(秘宗提到很多瞬間都可能瞥見真理,洗澡、做愛、跌倒、跑步、放鬆、催眠都有可能,但因為一瞬即逝,因此讓人以為只是心情特別愉快。)所以莊子說大鵬會一路直衝上九霄雲外,直到「九萬里,風斯在下矣」再停止,所以經文說「而後乃今博風」「而後乃今將圖南」除了讓意識成為純粹的經驗,還要心無旁騖直至永不退轉之境,我必須再強調一次,你是一個佛,只是徹不徹底而已,你跟基督佛陀老子莊子一樣是一個佛,她們體會的妳也可能體會得到,她們的境界你也有機會達成,可是你必須先去嚐一嚐寧靜的味道,不然你會追求不正確的東西,如此一來你的努力將十分沒有效率。體會正確的成道經驗是很重要的,「阿魯多羅三藐三菩堤」翻成中文是「無上正等正覺」就是這個意思,或者有一個更美妙的比喻:「醍醐味」。雖然沒嚐到前你也可從報刊雜誌小說的簡介揣摩想像,可以在人前口若懸河吹捧自己的境界,甚至可以說服別人(反正別人也沒嚐過),但那跟真正吃到是撤徹底底不同的兩件事,但是假的終究是假的。在沒有通體剔透之前,最好不要隨便給自己貼標籤,告訴自己我成道了。不是因為這樣很愚蠢,愚蠢沒什麼,誰沒愚蠢過呢?犯錯是了解的基石,重點是那樣很可惜,而且極度沒有效率,莊子是個極度注重效率的人,所以他向你強調除非你已確定每一下振翅的功率不會被亂流抵銷,否則最好把精神都放在向上提升,直到正確時機的來臨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這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語譯:



蟬和小鳥笑大鵬說:「我隨時都可以飛翔,林間樹上就是我的角頭,.偶爾著陸失敗頂多擦傷罷了!九萬里的精神超越?飛去南天池?說這些話的鳥精神有問題吧?



志在混角頭的,只要三餐溫飽,每個月掙得幾萬零用錢就很爽了。志在當大人物的,會花個好幾年努力積聚實力,志在成道的,會用上累世累劫的努力,不過這沒辦法解釋給精神小兒科了解啦!因為知識無法與智慧比較,幼稚的靈魂不能了解老年的靈魂,怎麼說ㄌㄟ?你看,壽命只有一個早上的朝菌,永遠不知道世上有月亮這種東西,壽命只有一季的蟪蛄永遠不知道有四季輪替這回事,而朝菌與蟪蛄就是所謂幼稚的靈魂。楚國南部有種神木,平均壽命兩千年,遠古時代有種大椿樹,平均壽命更達三萬兩千歲,這就是所謂老年的靈魂,所謂的彭祖不過也活了八百年,大家就驚為天人,稱為「長壽」,實在太小家子氣了!



 



簡析:



蜩和學鳩基本上追求的就是一種水平線上的移動,不管你是總統、民意代表、普通人,基本上沒有差別,水平線上的邏輯就是比誰的角頭比較大,誰的拳頭比較強,誰的資源比較多,誰的社會地位比較高,誰比較卑鄙,誰比較暴力,差別只在於佔有物的多寡。水平線上的靈魂總覺得整天說要心靈提升的人根本是吃飽沒事幹,還會搬出「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大道理來教訓你。不過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比較少年的靈魂本來就有很多事要學,他的心裡甚至還沒有解脫的渴望,讓她們繼續呆在角頭還比較好!可惜各國民間都有一種奇怪的風氣,每當一個小孩出生,父母就興沖沖替他決定要信一貫道還是基督教,真是無聊,在小孩面前談宗教,就好像在小學生數學課談高等微積分一樣神經,經過你偉大的教育,也許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個佛,結果最後連菩薩的畢業標準都構不著了。



莊子不是個懶散的人,他極度講究效率,凡是與回歸自然無關的努力他都不做,要是能夠回歸自然,他就是快樂的努力者,因為他知道,當妳把慧眼張開的那一天,內在的天空有一個無邊無際的世界。但是他知道人各有志,他了解適倉莽、適百里、適千里的人處在不同發展階段,需要課程本就不同,就像朝菌穗姑永遠不能了解自身侷限以外的事物,所以當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正在侉侉而談時,不要忘了也許別人正在偷偷笑你犯小聰明也不一定哩。「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這句話有很深的意義,但是沒有說完,剩下的半句是:「大知曾是小知,大年積於小年。」而莊子舉朝菌、蟪蛄、凡人、彭祖、冥靈、大椿除了說明生命長短與經驗值多寡有直接關係外,還隱藏一個重要的主題,莊子除了提及「日夜」還提及了兩次「春秋」(季節),日夜與春秋都是一種循環,日夜每天輪替,季節每年輪替,而當你活得更久,你會發現宇宙是以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當作一個單位在輪替,觀察過越多的輪替,就越能了解生命的本質與宇宙的真相,莊子將這種狀態稱為「大年」與「大知」,你的經驗越少,就越自以為是,莊子將這種狀態稱為「小年」與「小知」。了解到這點,你也許夠發現自己就是一趟不間斷的旅程(所以真理稱為「道」),可以透過不斷修正與體驗更親近真理,問題永遠不在壽命長短,而在有多接近真理(可是觀察次數多,得到真理的機會也更大),否則就算活了八百年,也只是徒長歲數而已,有什麼了不起?長得過阿里山神木嗎?可是你還是比阿里山神木更幸運的,阿里山神木壽命雖長,卻無法體會真理的滋味!所以正確來說,常常生起比較、心競爭心,忌妒心、躁動心你就是比較低的,遇事生出觀察、無我、寧靜你就是屬於那比較高的。收斂你那不成熟的欲求,別像學鳩與蜩始終追求在水平線上移動,要試著往更高處遷移,在垂直的向度上努力,孟子說每天早上你都感到自己像朝晨的青菜一樣鮮脆,可是每天都把這種清晰全耗在無聊蠢事上,把你成聖()的潛力浪費掉了。孟子是對的,每天早上你是清靜無染的,但是你自己抓取了很多灰塵遮蓋你自己,到晚上靈性就所剩無幾了,所以孟子說成聖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把那些迷失到水平面上的能量都收回來,你就會提升,會開始過一種有焦點的生活。成為學鳩、蜩、赤偃就是世俗的,每天迷失在不知所云的目標上,或許達成了很多事但從來不知道你自己,去成為鵬就是清醒的,放棄幼稚的幻想,不再營營役役過生活,去成為鵬不是去成為一個重要的人,成為重要的基本上就是在餵養你的自我,讓你有事可以忙,讓你過一種追逐的生活,成功失敗不要緊,重點是要有事可以做,如此一你就不必去思考自己究竟是誰,去成為SOMEONE也是一樣,成為SOMEBODY就是去認同一個標籤,可是那畢竟只是標籤,舞台落幕,你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誰。標籤沒有罪,成為SOMEBODY也不是一種邪惡,重點是你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所以莊子才強調妳要在正確方向努力,這樣你才能在正確的方向投注所有精力,你是一趟不休止的旅程,不管你已經達成什麼,享受它,但是不要忘記你還在遊戲裏,你要繼續前進前進,前進前進,直到抵達。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語譯:



聽說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湯曾問棘:「極北不毛之地更北邊有個叫冥海的地方,聽說叫天池,裡面竟然有魚!體型碩大有數千里,沒人知道究竟有多長,名叫鯤,那裡有鳥叫做鵬,背肌跟泰山一樣厚實,翅膀張開時披散下來好像捲雲,乘著羊角螺旋狀的風暴直達標高九萬里沒有雲的無風帶,凌駕雲氣,背負蒼天,才轉向飛往南方,去南冥天池。斥鴳鳥嘲笑鵬:『那有什麼靈魂轉世?你這不切實際的家伙在搞什麼東西?人生就只有一輩子,努力成為焦點,風風光光幹件大事出人頭地才算了不起,什麼成道真是癡人說夢。修行,能吃嗎?』這個故事暗示所謂小家子氣跟大氣度的差別。那些在專業領域出類拔萃,在地方政壇嶄露頭角、在府院黨團逢迎拍馬因而舉國聞名者,她們的自我認知就是這樣(貧乏),所以宋榮子對這些人只能付之一笑,你對無知的人還能做什麼呢?宋榮子這是一種怎樣的氣度呢?全世界都誇他好,他也不會更努力,大家都毀謗他,他也不半途而廢,心有定見,了解榮辱不過是暫時的幻象,這樣就夠棒了!但為人處世不再斤斤計較,只是修養,還算不得境界。聽說列子能夠馭風而行,乘著能量之流進行十五天的旅行,體悟天道乃是一種循環,心理甚至消泯了對錯,不再捲入業力,但仍然有一種保持距離的態度,有一種微妙的自我存在,靈魂還沒有結晶。至於那些順著流走,不拒絕任何事情,根據每一個片刻來生活的靈魂,根據每一個當下參與無限的旅程的偉大靈魂,沒有自我的概念,是道的化身,這就是了悟無上菩提了!因為有著肉身,所以姑且還稱這樣的靈魂為人吧,可是事實上他們已與凡人截然不同,所以稱為至人神人聖人,千萬不要誤會她們完成了甚麼事業,而要了解到她們的靈魂已經達到一種品質,物我合一、沒有自我、沒有虛榮,不泥於物,洋溢出來的只有喜悅、奉獻、愛、創造這些存在的本質。



 



簡析:



一段讓許多人摸不著頭緒,剛剛才說天池是南冥,現在又說北冥才是天池,到底哪一個才是對的,這時如果你追隨一個禪師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敲你的頭,這問題太蠢了,簡直蠢到家。中國古代偉大的大師慧能有很多弟子,而當然就跟全天下的大師一樣,弟子中除了腦袋瓜清楚的,也有腦袋瓜不開竅的,有一天弟子向他請教了一個非常「合理」的問題:「佛經上說阿彌陀佛在西方極樂世界,所以我看見很多修行人都把阿彌陀佛當成口頭禪,說往生後要去那裡,請問極樂世界真的在西邊嗎?離地球有多遠?」這是頭腦的邏輯,當他要去羅馬玩時他會先問你羅馬在地球的哪邊,不先調查好會不安,好像不知道羅馬在哪裡羅馬就不是羅馬了,可是真的到羅馬時卻不停拍照,對眼前的藝術品視若無睹,毫無享受的能力,一心只想等回國後再用照片吹噓自己去過羅馬,似這般去了羅馬一趟,其實還是掙眼瞎,就像一般人對成道是沒興趣的,也不會認真去實踐,問西方極樂世界純粹是一種憧憬,並且想以知識來取代體驗。慧能告訴他:「西方極樂世界不在西邊,不要這麼蠢!如果極樂世界在西方,東方人死去還沒問題,西方人死掉要怎麼辦?南方北方人要怎麼辦?西方極樂就在你心中,之所以近在咫尺又像相隔十萬八千里,是因為你性格中的十種認同八種劣習隔絕了自己跟內在的聯繫,不要這麼笨,天堂就在你心中,你就是佛,不要去找別的佛,學佛是讓自己成為一個佛,不是崇拜佛。



又有一次,六祖惠能的另一個徒弟法達又耍寶了,他問說:「佛經上說,求道之路很長,耳聞成道者智慧法語而修行者,就像開豐田車,與成道者親近,直接感受成道者品質的,抵達彼岸的速度就像乘了賓士,至於已經體會過成道滋味,藉由散佈光、愛、真理來修行的人,前往開悟的速度就像開法拉利一樣呀(原文是羊、鹿、牛車),我不大理解這三種車的功能與區別,請師傅為我講一講。



慧能說:「你這笨蛋,如果你可以坐火箭,就不要搭飛機,這些交通工具都只是比喻而已,就像釋加牟尼說極樂世界在西方一樣,不要真的去西方找,天堂就在你心中,你已經遇見我了,還管什麼賓士法拉利,那些都已經退流行了,現在已經流行豪華客機與F16(原文是白牛車),你給我三十天,我就可以讓你環遊全世界



到這裡你可以發現同一個故事被重複了三遍,莊子說了一遍,齊諧說了一遍,湯問棘又是一遍,再強調一次,莊子是很講究效率的人,他重複三遍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考據故事的真正出處,莊子重複三遍只是要告訴你,這個故事非常非常重要,所謂的真理,是放諸天下皆準的,雖然細節有一點點差異,但精髓是一樣的,重點在於你應該成為鵬,不要只是為了成為學鳩努力~一定要學會運用能量到達無邊無際的世界,一直到了雲上天下的絕對境界,正如般若心經咒說:「揭帝揭帝,波羅揭帝,波羅僧揭帝,菩提娑婆訶」爬升爬升,繼續爬升,爬升到九萬里無邊無際的雲上為止,然後你就會看到通往解脫的門。為什麼莊子要這麼一直強調「九萬哩,風斯在下矣」「九萬里,凌雲氣,負青天」「九萬里,而乃今將博風」,因為他太清楚半吊子會被生物力誘或而耽於半途,最後不停拉扯回到原點,那樣太沒有效率了!



那麼有人會問了,向上爬升爬升不是也是一種努力嗎?那個學鳩有什麼不一樣?這段話邏輯不通,哪有什麼鬼靈魂,根本是胡扯!噫,所以說莊子早就瞭解你一定會問這麼功利取向的問題,所以他說,爬升爬升,向上爬升,不要過一種半調子的生活,一直到爬升到那個位置,你的視野完全不一樣了,你才應該開始做其他事。一般人的努力,就是保持在一個高度,然後在已知範圍內不停努力,不過這種努力都是在占有地盤,在台灣有一位舉世聞名的享邑先生說「開疆闢土真英雄,爭權奪利是好漢」,至於英雄好漢造成多少家破人亡都不管,也不擔心會不會良心不安,但他早就吃也有得吃,娶也有得娶,穿也穿名牌,豪宅住到下輩子都住不完,整個地球他的財富排名前五十,但他的所有努力還是擴張財富的數字、事業的版圖,他有興趣的是股價的變化,爭權奪利就是「飛之至也」,除了「成長成長成長」「發達發達發達」人生就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在這種狹隘的眼下,不管你的成就多高,跟地球或宇宙比起來,你絕對都是渺小的,因為他們還不了解「小大之辯」



因此,不管是專家學者,鄉鎮市民代表,政府官員,部長委員,她們的人生志願就是這樣,只要功成名就就心滿意足,只要雙手不沾鮮血就是慈悲心,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只差角頭大小跟手腕成不成熟而已。



然後會有些人看開後選擇跳出這個互相指責的圈子,不再跟幼稚的計較。有些人拋下俗事,追求與宇宙合一的境界,可是這還不是最高明的,這些人心裡還有俗世與靈性的差別。第一種人,超越了這個世界,第二種人,連自己也超越,可是這個超越有一點點微妙的自我存在,心裡還有一絲形跡。第三種人是最稀有的,她們沒有拒絕任何東西,接受一切的存在,生命每一刻都充滿光輝地活著,享受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根據實際況來生活,不分辨,不逃避,不欲求,把自己放開來享受每一個挑戰,進入每一個課題,在永恆的旅程上不斷豐富自己,這樣他就是完全的覺知,他就是神,他就是佛。到了這時,列子的御風而行,也像是兒戲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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